十三.谁杀死了她? 玉琳自从受过吴师爷的刁难以后,别人都以为他一定很烦恼不安,尤其是醒群更感到对玉琳抱歉。所以她经常的不是亲来问好,就是派人前来慰问。 然而,出乎意料的,玉琳好象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他和往日一样的无忧无恼,醒群等见了以后才安下心来。 有一天下午,翠红奉了醒群之命来看望玉琳的时候,玉琳还对翠红说: 『修学佛法的人,最要紧的是认...
十三.谁杀死了她?
玉琳自从受过吴师爷的刁难以后,别人都以为他一定很烦恼不安,尤其是醒群更感到对玉琳抱歉。所以她经常的不是亲来问好,就是派人前来慰问。
然而,出乎意料的,玉琳好象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他和往日一样的无忧无恼,醒群等见了以后才安下心来。
有一天下午,翠红奉了醒群之命来看望玉琳的时候,玉琳还对翠红说:
『修学佛法的人,最要紧的是认识自己,把握自己,不要给外面的境界所惑动。世间上是非、好坏、善恶、都没有绝对的理由,我们不要给这些无谓的葛藤牵绊了。若是给别人恭维几句就欢喜,讥评几句就烦恼,这样的生活,好象给别人操纵在手中,别人要你欢喜,说你几句好话你就欢喜,别人要你烦恼,说你几句坏话你就烦恼,这岂不是把你变成别人的一个玩具了,所以,修学菩萨道的人,只要有所利益于人,对于自己的荣辱毁誉,实在是不值得计较!翠红!你替我转告醒群,对于吴师爷的事,不要老放在心中不安。』
玉琳自从近年来受世情的变动,他对于佛法更有了深刻的体悟,他能对这现实世间和人生,有这样达观的人生观,真可算是大有进步!
『师父!我告诉你:我们相府中最坏的就是这位吴师爷,他仗着老爷的宠信,常常作威作福,我们平时不知受了他多少气…………』正当翠红向下说时,玉琳却挡住她的话道:
『翠红!你赶快不要这样说,吴师爷不是像你这样所说的坏,我看他,不但不坏,而且是一个很直爽的人!』
『直爽,这是多好听的名词,可惜他的鬼计多端,这个名词安在他的身上,实在不配。他对谁不满,谁就不得安稳。』翠红说时,是站在玉琳的桌前,还皱了皱她的眉毛。
『你们不能认为吴师爷和我讨论问题,你们就说他不好,吴师爷有话讲话,真是一位很好的人!』
『哼!他是好人,那么世界上谁才是坏人呢?』翠红不服气似的问。
『我看世间上没有坏人,一切人都是我们的善知识!』
『强盗、土匪、杀人犯,也都是好人吗?』
『强盗、土匪、杀人犯,他们所以做错事,都有他们不得已的苦衷,若是他们没有苦衷,他们也就不会做错事了。而且,别人错了,正是我们的一面镜子,我们可以不去错。所以一切人都是我们的良师益友,不是我们的冤家对头。就算是冤家对头,我们也把他看作是我们的善知识,而不该说他是坏人。过去,我对我的师兄就曾误会过,我只看他的表面,不知道他的功行,其实他胜过我们百千万倍,所以我常常为着此事忏悔。』
『你说的这些什么道理我不懂,总之,吴师爷是个坏东西,你得要注意他,你若不小心,他甚至将来当面会骂你!』翠红还是固执她的意思。
『骂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要打我!』
『他甚至真的打你呢?』
『打我两下也没有关系,他并不会打死我!』
『他虽不会打死你,他可能会设法害死你!』翠红说时,显出很严重的样子。
『死了也好,人生本来都有这么一天的。』玉琳还是若无其事,他看世界和人,好象木人看花鸟,一切都无动他的心。
翠红没有话说了,她觉得玉琳是一个很莫名其妙的人,他的一切言行,与自己所见的人,完全两样。
他们暂时沉默着,都没有说话,玉琳手中拿了一串念珠,口里喃喃的念着佛号。
这是一间佛堂,明窗净几,非常庄严美观,当初专设给玉琳看经拜佛用的,佛堂的后面是玉琳的卧室,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整齐清洁,凡所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然而在玉琳,他对这一切并没有一点贪恋的念头。他老是想着,一有机会,还是早点脱离这里的好。因为酒不迷人人自迷,别人的福应该别人去享,物质的享受惯了,往往也是给物质迷的。
他自从给吴师爷找了一次麻烦,的确心中一点气愤也没有,他反而从此更在佛前加紧的礼拜,他没有怨怪别人,他总认为这是自己年轻福薄,多多在佛前忏悔,代众生求福。
他每次在礼佛的时候,脑海里又会常浮起师兄玉岚的影子,他这时候反而觉得做人能做到像师兄那样的没有罣碍,超然物外,也就真正了解到人生的意义!
桃花是很美丽的,但桃花不会长久的开放;黄金是很宝贵的,但黄金难买逝去的青春;玉琳对于这迁流不息的世事,体会得很深,他认为对于生死无常的大事都不能了了,那有闲情再去计较吴师爷或世间上的毁誉呢?
『翠红!你怎么不去做事呢?』玉琳念了许久的佛号,还是他先打破沉默。
『我没有什么事做,小姐老是向我说,服侍你的那些姊妹们,都是才买来的,她怕她们不懂事,不会服侍你,所以叫我过来看看。同时,又怕你在这儿寂寞,没有人陪你讲话。』
『寂寞?人生很多的大事都来不及去处理,为什么要会感到寂寞?』
玉琳这样说,这确是他真实的话,别人也许以为他很清闲,可是,他每天真实是忙得不休不息。尤其他在磬山崇恩寺内当香灯,每天,别人都在好梦方甜,他就得起来烧香供水,击板巡回;晚上,别人都已就寝,他要关门上锁,察看火烛。而且,他不是一个自甘庸碌不求上进的人,为了充实自己的福慧,拜佛、看经、书写、研读,忙得他连跟别人谈话的时间都没有。
『师父!我真不懂,你的感情为什么能老是这样的平静?』翠红说时,走过去打开了窗子,窗外是一片苍翠的蓝天,偶而有一两片淡淡的白云,从静静的蓝天上从明亮的窗外飘过。
玉琳随着翠红开了窗子,视线也向窗外注意了一下。他看到窗外有一个人影,闪了一下,但他没有十分注意。他淡淡的对翠红说道:
『是的,我是很希望自己有很平静的感情,不过,我不是圣贤,有时也很激动。好象窗外那碧海似的蓝天,若给一阵狂风吹起,乌云也许就遮住蓝天了。如果能把一切事物看清,不让无明业风吹起,明白世事都是无常变化的假相,那当然就没有激动的必要。』
『师父!』翠红喊了以后,含羞的低下头:『你讲的话,每一句都很令人感动,难怪我们的小姐,受你人格的感召,毅然摆脱一切而虔诚的出家了,你看我有没有小姐的福,也能出家?』
『翠红!你怎么也会有这个念头?』玉琳惊讶起来,因为在他,最不愿意一般人糊里胡涂的出家,或把出家看得太容易。
『想到小姐,都能把荣华富贵看破,我们这些下人,还有什么情趣留恋这世间上暂时的福乐?』
『翠红!大清的法律上是不准人私自出家的,要经过考试合格和皇上的允许才成哩,你怎么能和小姐相比?你快不要这样想,你即使体悟到世间的无常,想要学佛,但学佛不一定要出家!』
正当玉琳说到这里的时候,门外有一个人影幌动,先是翠红见了一怔,随后那个人影走了进来,他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刚才谈论过的吴师爷。
翠红的娇容,长得本来极其漂亮,像初出水的白莲,美丽,淡雅,但这时见了吴师爷,她吓得白莲似的娇容都变青了,她不是怕别的,她怕刚才自己议论他的话给他听到。然而玉琳好象早就知道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显得意外。
吴师爷进来以后,他那像鹰似的凶锐的目光先在佛堂内扫射一周,随后他「哼」了一声就走了。
吴师爷走了以后,半响,翠红才说道:
『师父!怎么得了呢?我骂他的话大概给他听到了。』
『翠红!本来在背后是不应该议论别人的,你下次记住不要再说。现在你也不要骇怕,吴师爷责问你的时候,你说那些话不是你说而是我说的,这样他就不会怪你了。』
『不行!他是听得出我的声音!』
『你可告诉他,因为你给我问得没有办法才不得不那样说的!』玉琳很愿意代她受过。
『那也不行,我不能要你为我而更见怪于吴师爷。』翠红也很懂得事理。
『那没有关系,翠红!你因为常要和他见面,所以你不宜结怨于他,我是一个暂时住在这里的人,不两天我就走了,我走的时候,吴师爷也就不会恨我了。』玉琳说时,见到佛前香炉中的香烧完了,他走下座位,在香炉中又插了三枝香。
初燃的香烟,飘渺在这一间雅致的小佛堂中,起初,玉琳的话,并不能驱除翠红的恐怖和忧郁,像一层厚厚的阴霾的云,深深锁在翠红的眉宇之间,但翠红仔细的体味到玉琳的慈悲,她不觉潸潸的流下了感动的眼泪。因此,玉琳又再继续说:
『翠红!吴师爷是不会计较你的,你安心去做事吧,世间上人与人之间的恩怨爱恨,没有永久不散的。』
翠红没有再说什么,要出家的问题也无心再说了,她看到玉琳好象要预备拜佛的样子,只得合掌问讯告辞出去了。
玉琳在翠红走了以后,他在佛前礼拜了好久,拜佛以后,他的心,开始像海洋的波涛,翻滚起来,很多的问题,此刻都袭上心头,尤其他想起了参加王小姐出家的典礼,向师父天隐和尚只请准两天假,但时间像无声的流水,一转眼,在千华庵中已住了八天,临走时,他虽蒙师父允许,必要时迟几天回去没有关系,可是,他又怕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这次是给财色迷住了。醒群的出家,是他的指示,她出家后的一切,当然他有推辞不了的责任。他住千华庵中,物质上的条件虽处处超过崇恩寺,但他心中,好象老有一道阴影,感到空虚和不自在。如果急急的要回崇恩寺,又怕过分辜负人家的好意,就好象当初翠红讥讽他一点情义没有,好象一块木石一样!现在,他已完全看出吴师爷对他的不满,所以他很想早点离开这里才好。醒群落发以后,文静、沉默、不多说话,他看出醒群能甘守这清净的出家生活,非常感到安心。他打算三五天内,决定要回去崇恩寺。
就像这样,玉琳在千华庵中又过了三四天,他已经和醒群说过,明天下午他要回去,醒群看他意思非常坚决,没有办法挽留,只有请他下次再来,同时,她又把早就预备几大包的物品赠送给玉琳,然而玉琳对这些物品,看也没有看一下,而且更没有说声谢谢。
玉琳在这临回崇恩寺的前一天晚上,他用一块布把念经拜佛用的礼服袈裟海青包好,放在佛前,以便走时带走。
然而,就是在第二天清晨,玉琳起来,等着经常送饭给他吃的那个过去曾误把他当做是侍者的翠玉丫鬟送早饭来给他吃,可是,天亮了好久,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玉琳怀疑大家今天怎么把他吃早饭的事也忘了,他想参禅静坐一下,但心定不下来,他想找佛珠念佛,但佛珠子又遍寻不获,正在玉琳感到有几分焦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鼎沸的人声,大家都惊号起来,玉琳起身走出佛堂一看,原来是送饭给他吃的那个丫鬟被杀死躺在血泊中。
寺中很多的尼师、丫鬟、工人,都围拢着看,大家都纷纷的议论,玉琳叹息了一声,就默默无言的回进佛堂。
新建的千华庵中杀死了人,这消息像龙卷风似的马上吹遍了各处,千华庵中的主人是当朝宰相的小姐,当地的县衙门知道此事也震惊起来,赶快派皂役差人前去调查并追捕凶手。
县衙门的差人先去拜见醒群,他们说,奉县太爷的命令,一定要缉捕凶手,把这件命案处理得水落石出。
醒群起初接到翠玉丫鬟凶死的报告,惊疑不止,她即刻吩咐他们去小心破案,如果拿到凶手,必有重赏。
四五个差人现场查验后,发现死者身上的金饰均无,手中唯有握着一串念珠。
『玉琳用的佛珠怎么会在她的手中?』吴师爷在人丛中说。
『玉琳是什么人?』差人问。
『就是住在我们这里的一个崇恩寺的青年和尚!』吴师爷说时还用手往玉琳住的佛堂中指了一下。
这些差人好象发现到唯一破案的线索,都蜂拥进玉琳的佛堂中来,他们搜查的结果,在玉琳包袈裟海青的小包袱中,发现到死者身上的金银饰物。
毫无疑问的,玉琳被捕了,差人们说玉琳是谋财害命的疑凶。
千华庵中更惊惶嘈杂起来,有的为玉琳惋惜,说他为了一点金银钱财,居然做出这样凶狠的事来;有的为玉琳同情,说玉琳为人温文和雅,有德有学,决不会自投法网,有这样狠的心肠。
然而,玉琳被捕后,小丫鬟如何死的,在纷纭的谈论中,像浓雾一样似的谜!